融资租赁业已成美国金融危机中融资能力最强的部门;而其中国同行,仍停留在推销应收租金的路上。
大危机之下,金融市场似乎彻底失去了信誉,但并不是所有机构都不能获得像样的融资。近几个月,卡特彼勒金融服务公司第一个在危机中从公开市场成功发行债券融资15亿美元,IBM金融服务集团融资了43亿元,美联信金融租赁有限公司(CIT,下称“美联信”)先后获得60亿美元融资。
因为它们的主营业务都是融资租赁。
“融资租赁资产是金融资产中安全度相对较高的资产之一,向投资者提供的回报也远较国债或存款要高。”上月刚从美国考察回来的北京中联新兴建设机械租赁有限公司(下称“中联租赁”)总裁万钧认为,目前美国的银行或保险公司普遍在出售其融资租赁业务以获得现金补充其母公司的资本充足率,例如AIG向市场销售IFLC,因为这是目前整个金融体系中最优质的一块资产,所以在流动性稀缺的美国资本市场,融资租赁公司是少数仍能获得融资的金融机构之一。
而融资租赁咨询服务商LeaseOne合伙人周剑振表示,融资租赁业的危机出现在实体经济的崩溃中,这要看本次金融危机的发展趋势。
而万钧自己面对的问题是,如何把中联租赁日益庞大的应收租金推销出去。到这家厂商系租赁公司任职不到两年时间,他已经尝到了迅速将业务做大的甜头——但现在他不能享受这个,他得为这些“蒸蒸日上”的租金寻找合适的买家。
中国外商投资企业协会租赁业委员会常务副会长屈延凯透露,2007年整个行业的规模估计超过600亿元,今年,国内融资租赁业务规模预计将超过1300亿元。融资租赁咨询服务商LeaseOne合伙人周剑振预计,如果税法和银行系租赁公司的监管法规能适应融资租赁业,作为装备制造业的大国,2012年国内的融资租赁业务规模将超过1万亿元。
事实上国内融资租赁业已经开始行动,在进行更多证券化的尝试,在更深入地与资本市场接轨。上个月,万钧等数位国内租赁业高管远赴美国考察,在“风暴眼”探索金融创新,别有一番滋味。
日益庞大的应收租金
中联租赁是工程机械设备制造商中联重科(000157.SZ)的控股子公司,2007年初中联重科引进来自金融行业的万钧担任高管并负责融资租赁业务后,中联租赁开始运作融资租赁业务,其业务发展较快。增长的业务需要增长的资源,首先面对的问题是资金瓶颈。
“如果向厂家融资,或者占用厂家的资金(比如赊销),尤其是向上市公司(中联重科)融资,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厂商本身的现金流压力也比较大。”万钧说。
如何把这些融资租赁形成的应收租金“卖出去”?万钧和他的同事频繁地与银行、信托公司等金融机构接洽、沟通。
“保理模式”最终得到了银行的认同:在租赁公司的担保下,银行“买下”租赁公司的应收租金。一般情况下,中联租赁向客户收取的租息略高于银行基准利率,而应收租金则以略低于基准利率的价格“卖给”银行;租赁公司“牵线搭桥”,得到的回报就是其中的“息差”。
用低于基准利率的价格从银行拿到资金,中联租赁得让银行产生足够的信任感。中联租赁高级经理倪仕水表示,中联租赁为此提供了多重保障。“融资租赁客户获得的是设备,不是现金,避免了银行直接放贷给客户造成的‘钱到地头死’的情况;融资租赁客户获得的设备是生产工具,不是消费产品,经过我们筛选的客户基本都能产生足够的现金流保证还款;中联租赁本身是具有持续盈利能力的金融机构,具有完备的产业链,对还款困难的客户有足够的设备回购和残值处理能力;另外,中联重科对中联租赁的保理业务提供设备的回购承诺保障。”
看起来,租赁公司在这项业务中左右逢源,它之所以吃得通,万钧认为根源在于信用资源的分布。
机械设备的单笔交易额度不算大,比如中联重科的单笔销售,交易额上亿元的就很少,几百万上千万的交易比较多,客户中有大量中小企业。中小型放贷业务依然是许多银行头疼的问题,地域分散,资信调查的成本很高且手续繁琐。而很多中小企业往往缺乏向银行借款的信用资质,如果申请银行按揭贷款买设备,银行要求由厂商提供担保。“厂商用自己的信用为客户贷款,风险和压力都较大。”万钧说。
解决别人的难题才能赚到自己的利润。客户与厂商谈妥供货合同后,租赁公司替客户买下来再租给客户,分期收取租金;租赁公司再把应收租金卖给银行。这么倒腾的理由在于,银行现在只需要审查租赁公司的资信以及回购担保能力。
“融资租赁应收租金的保理业务,对于银行,特别是像邮政储蓄银行和新成立的城市商业银行来讲,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业务机会。”倪仕水说,与融资租赁公司合作,银行的资金优势与租赁公司的风险控制相结合,可以较低的成本和风险放贷。
地处武汉的融众国际融资租赁有限公司总裁蔡汉明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通过融资租赁可以改变银行(特别是城商行、农商行)的地域性,比如汉口银行,其银行业务的地域范围就在武汉,但租赁公司可以让它的业务做到外地去。“通过融资租赁可以使零售业务批发化,将众多中小企业的融资租赁业务打包批发给银行,不但解决了地域问题,还分散了风险。”
融资租赁应收租金的保理模式,涉及很多政策上的突破,包括属地管理的问题,授信人的审查问题等。“到现在取得了非常好的结果。”万钧介绍,保理模式创造的收益已经占到占中联租赁总收益的50%左右。
银行获得了放贷的便利,它要考量的最大风险是租赁公司的信用风险,包括资产充足率、资产分布、余值管理能力以及母公司的回购和担保能力等。
面向公众融资可能
但是压力还是迎面而来,虽然万钧认为中联租赁在国内厂商系租赁公司中已经走在了前面。
“中国融资租赁还是孤军奋战,根本上还是依赖股东的资金实力,靠股东借款,厂商系靠厂家的积累,金融系靠银行资本金的积累。”万钧说,现在厂商系开始扩大到跟银行的合作,但还没有发展到融资租赁作为一种市场主体向公众直接融资的程度。
当然,万钧并不奢望吸收储蓄,事实上也不可能。“如果市场能对融资租赁交易结构、实质和安全性等有较高的认知度,就有投资者愿意以较国债或存款更高的收益通过证券等方式直接投资融资租赁资产。中国目前的债券市场发展不充分,这种在成熟市场通行的融资方式较难实现。”万钧认为,“如果能达到这个高度,融资租赁可以真正发挥其有别于银行等机构的独特作用,为投资者提供一个具有更高收益的安全投资渠道。”
事实上,租赁资产的证券化在业界已有尝试。2006年5月15日远东国际租赁有限公司(下称“远东租赁”)的首期租赁资产支持收益专项资产管理计划受益凭证正式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成为首只上市交易的租赁资产证券化产品。它标志着在国内有着20多年经营历史的中国融资租赁行业第一次与资本市场接轨。
但远东租赁的上述产品是由远东租赁母公司担保的,只是一个“准证券化”产品。屈延凯表示,如果没有担保就是标准的证券化了。
“我们在国外经常做证券化产品,成本确实要低很多,并且是无追索权的,也就是没有担保。在购买证券化产品时,投资者自己要看清楚并承担责任,一旦资产包出现问题,或者出现欠租情况,租赁公司不再承担责任。而远东租赁的准证券化产品中,在租赁资产出现问题的时候投资者是有追索权的。”李思明说。
即便这种“准证券化”产品,在租赁业也仅此一例。中联租赁目前正在尝试操作的模式是,通过与银行和信托公司的合作,发行以租赁资产受益权为标的理财产品,通过银行的渠道,从广大公众客户中募集资金。
于是租赁公司、信托公司和银行走到一起:由银行募集资金,委托信托公司设立信托计划,信托计划购买租赁公司相应的租赁资产受益权,然后信托公司通过银行渠道向社会公众发行理财产品,直接面向公众融资。
“保理业务本质上还是放贷业务,但信托理财产品则属于银行的中间业务。”倪仕水说。
“租赁资产的收益将在不同主体间进行分配。投资者占大头,中介机构占小头。银行、信托和我们租赁公司都是中介。”万钧认为,“融资租赁本身是一种比较安全的交易,货物的所有权始终在租赁公司手里,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还可以把设备收回来,进行再处置,再制造,利用厂商的制造和销售能力,这些回收的设备大多数情况不会亏损,还可能产生增值。”
中联租赁的相关部门正在全力以赴推动这个计划,“我们对创新的需求很急迫。”万钧表示,虽然目前保理基本能够满足需要,但是中国租赁业要走到更高的高度,不能只依靠银行的贷款模式。“还是要跟银行合作,但是希望获得公众资金。投资者可以获得收益,银行获得中间业务收入,还可以使公众可以扩大对融资租赁的认识。”他希望这种模式能在中联租赁的业务中占到更大的比例。
但是周剑振提醒:面向公众融资应十分谨慎。打包的租赁资产结构可能非常复杂,很难实现标准化,很难让大范围的公众对资产质量和风险作出判断,购买以租赁资产为基础的公众化产品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买的是什么。“透明是创新的前提。不透明的产品逃不了整体的道德风险,在面向大众时,操作者有可能利用信息不透明危害投资者。事实上,结构复杂、信息不透明的衍生品泛滥正是次贷危机的根源之一。”
“融资租赁公司的融资一般应面向金融机构、私募基金,而不是直接面向公众。”李思明认为,租赁资产信托产品的风险在于,公众承担了证券化过程的风险,而公众没有这个判断能力;在美国市场,租赁资产证券化的产品主要是向基金发行,基金有专业队伍,且租赁资产证券化产品只是基金投资组合的一部分。
“应鼓励私募。”周剑振建议这类理财产品应面向专业的投资机构,有足够专业的知识来关注资产本身的质量和风险。“如果直接面向大众,有可能害了这个行业。”
李思明认为现阶段解决这种道德风险的途径是担保:由具备相应信用能力的机构对相关租赁资产进行强有力的担保,一旦租赁资产发生风险事件,该担保机构要保证投资者的权益,公众承担的是信用风险而不是资产风险。“租赁证券化的产品没有担保直接面向公众是非常危险的。”
万钧介绍,目前中联租赁正在设计的信托理财产品中,中联租赁、中联重科都将提供担保。
多渠道开放的希望
事实上,信托公司介入租赁业务的时间已不短暂。2002年,中国对外经济贸易信托投资有限公司推出医疗设备融资租赁信托计划。信托公司集合委托人资金,按照合同医院的要求,向GE(通用电气)购买医疗设备,在第三方回购条款保证情况下,由合同医院承租医疗设备,以医院租金和其他收入回报委托人。这一模式后来被多家信托公司采用。
但是,在屈延凯看来这远不够完美,因为没有租赁公司和银行的参与。如果租赁公司筹集资金购买出租设备,信托计划募集资金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再拉动银行2倍甚至3倍的贷款,这样就可以产生杠杆效应,降低财务成本,扩大收益区间。
“现在这样横向合作的很少,慢慢会有的。”屈延凯说,“我现在正在‘游说’保险资金参与进来,保险公司很有兴趣,但还需要监管部门的批准。”
屈延凯这样向保险公司“推销”融资租赁:保险资金做飞机、轮船、轨道交通等设备的融资租赁是最合适的,可以在投资组合中加入一定比例的融资租赁,如果拉动更多的银行资金,提高财务杠杆,融资租赁业务本身将创造更多的收益,同时通过计提折旧创造更多的节税资源。
担保机构也进入屈延凯的视线。担保机构通过提供债权实现的保障促成交易而获得生存和盈利空间。在融资租赁中,一个债权,可以涉及两个交易,甚至三个交易、五个交易都可能,包括贷款担保、余值担保、余值回购、回购支付、保理等等。“其实核心就是债权实现,把金融链条和产业链条连接起来。”
虽然多种金融机构都可以进入融资租赁业务的链条,但李思明认为,要真正触及融资渠道多样化的问题,前提条件是资本市场要开放;对于融资租赁来说,就是租赁公司应该具备金融机构的地位,能够进入资本市场,参与到金融机构之间的拆借等市场;而金融机构之间的拆借是多样化的,包括期限长短、有无抵押等类型。
“国内的金融创新还处于早期,银行之间也主要是纯信用的拆借,没有很多的金融产品在交易。”李思明说,证券化产品也可以有很多种,比如债权、股权等资产的证券化,但这需要交易平台,需要资本市场的开放。
目前,商务部管辖的100多家融资租赁公司都没有金融牌照。银监会管辖的12家融资租赁公司具有“金融租赁”牌照,根据《金融租赁公司管理办法》,其十一项业务范围中包括向商业银行转让应收租赁款、经批准发行金融债券、同业拆借、向金融机构借款等。
“但是我们目前的‘融资渠道’基本上只有资本金。”一位银行系融资租赁公司高层告诉《第一财经日报》,银行系融资租赁公司受到较为严格的监管,不能向母公司商业银行获得贷款,在目前的信贷环境下从其他商业银行获得贷款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些新成立不久的租赁公司暂时也没有同业拆借资格,根据《同业拆借管理办法》,金融租赁公司在申请进入同业拆借市场前最近两个年度连续盈利。
被“妖魔化”的创新?
表面融物、实质融资的融资租赁,是“资本家”的游戏。虽然融资租赁在新中国的历史几乎和改革开放一样长,但其金融创新近几年才开始萌芽。
在金融危机之下谈金融创新似乎是不合时宜的,“过度创新”正在被作为罪魁祸首饱受批评。但呈几何级数增长的中国融资租赁业不能等到金融危机过去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国内现有融资租赁资质的企业140多家,注册资本超过500亿元,按照8%~10%(商务部监管租赁公司10%,银监会监管租赁公司8%)的资本充足率要求,它们的资产管理能力可以达到5000亿~6000亿元。而周剑振预计,在合适的条件下,2012年国内的融资租赁业务规模将超过1万亿元。
为别人提供融资服务的融资租赁公司,也需要融资。仅仅依托自己的“家底”和银行贷款,远远不足以支撑如此快速的业务增长,于是融资租赁公司开始探索其他的渠道,在中国融资租赁界,“金融创新”刚刚迈开小碎步,欧美市场的“金融创新”已经翻船了。
金融危机中的“异数”?
在当下的美国,还有什么机构能从资本市场融到大额资金?“以厂商为背景的大型设备金融服务公司有最佳的表现,甚至超过大部分的银行。”上个月刚从美国考察回来的周剑振说,“在金融危机中,设备金融受到的冲击,比想象的好得多。”
“现在美国整个金融行业融资比较困难。但融资租赁是在金融的细分市场里是最好的。融资租赁业务基本都是以设备为基础的,这些设备目前大部分都还在创造收入,只要实体经济还没有崩溃,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周剑振说,近两个月,一些融资租赁公司还能从资本市场大笔融资,虽然利率比以前高,但是在目前的形势下,能得到这样大额的融资,在其他金融部门已经不大可能,然而这些穿着实业外衣的“金融企业”得到了市场的信任。
美联信金融租赁有限公司(CIT,下称“美联信”)是全球最大的商业和消费金融公司之一,融资租赁是其最重要的金融业务。今年3月,美联信宣布,受信贷危机影响,其正常的资金来源已经枯竭,公司动用全部73亿美元的备用银行信贷额度,来维持客户的融资需求。
美联信亚洲区总裁李思明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美联信的损失主要出在房地产业务上。过去几年做了约90亿美元的房屋贷款,虽然跟次贷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所有房贷市场都受到影响,如果不卖掉这部分业务,筹资能力会受到影响,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大风险。随后,美联信壮士断腕,以近60亿美元卖掉了它的房地产金融业务。
而对于租赁资产,美联信并未轻易出手,虽然它曾表示有可能卖掉铁路车辆租赁业务,但是今年9月,美联信CEO杰弗瑞·皮克(JeffreyM.Peek)表示,在过去的5个月中,美联信获得了超过110亿美元的流动性,美联信宣布其不会变卖铁路车辆租赁业务(rail-leasing)。
美联信三季度亏损3亿多美元,在三季报中公布了多项融资计划。“一些融资租赁租赁公司还有较好的融资能力,因为它有很好的资产。危机之前,融资租赁公司可以通过商业票据在资本市场融资,现在已经行不通,目前只能以资产(包括应收账款)做抵押的方式进行融资。”李思明说。
他表示,最近几个月,美联信融资较为成功,包括授信额度与合同展期,先后获得了60亿美元的融资。
创新的边界
但是美国的融资租赁业务并非没有金融创新。“资金来源必须多元化。”李思明表示,租赁公司本身必须要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同时可以通过银行信贷、资产证券化、信托基金等各方面融资,不能依赖某一方面。“现在国内这方面的金融创新还差太远。”
由金融衍生品爆棚引发的金融危机,是启示,是警告,但融资租赁业界并没有把它作为绊脚石,一些业务发展较快的融资租赁公司已经在尝试拓宽融资渠道、创新融资手段。
融资渠道和方式固然可以有节奏地放宽,但对于融资租赁公司,融资规模也应有所节制。由租赁资产衍生出来的金融产品在目前的阶段受到的冲击较小的原因,除了其本身以设备为基础之外,周剑振认为,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其财务杠杆相对其他衍生产品比较有节制,而这也是中国的融资租赁业在探索金融创新中需要把握和衡量的重要环节。
“这次金融危机也提供了一些借鉴。”周剑振说。目前,根据商务部管辖的融资租赁公司资本充足率为10%(即杠杆倍数为10倍,管理的风险资产不能超过资本金的10倍),银监会管辖的融资租赁公司资本充足率为8%(杠杆倍数为12.5倍)。
“但是在北美,融资租赁的杠杆并不是特别大。如果要想做到10~15倍,风险相当大,除非是能和母银行合并报表的融资租赁公司。”周剑振说,“GE融资租赁业务在瘦身,力图把风险资产与资本金的比例降到7.5倍。设备金融不应该有过高的杠杆,到一定程度就不能负荷,北美的融资租赁公司大都维持在3~6倍,这些是已经有多年经营历史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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