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械的嘈杂和嘶嘶作响的蒸汽形成的烟雾中,有一种隆隆的响声。在巨大的车间里,炽热的金属厚板在雷鸣般的响声中通过辊道和喷水冷却设备,被压成薄片,最后紧紧地绕成卷钢。
沿着南威尔士海岸的这片煤黑色厂区生产的钢材,被用于汽车、洗碗机、硬币和食品罐头等日常用品。这是当地人的一大骄傲。
工人和管理人员告诉参观者,这个热轧带钢车间(厂区制造的钢板在这里被热轧和卷取)最近打破了生产纪录。他们说,生产率提高了,改善业绩的计划也走上了正轨。但他们的眼中都有一种焦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努力可能还不够。
耸立在塔尔伯特港(Port Talbot)的双子高炉,成为了一场让英国钢铁业前途未卜的危机的焦点。在多年严重亏损后,这家工厂的印度东家塔塔钢铁(Tata Steel)打算卖掉其在英国的钢铁业务。
如果到6月底还找不到买家,这些工厂可能被永久关闭。这不仅会威胁企业和供应链上的约3.5万人的生计,还威胁到自19世纪末以来一直是英国经济支柱之一的钢铁业的核心。
“如果塔尔伯特港钢厂不复存在,整个英国工业都将陷入危险,”当了21年钢铁工人的巴里·埃文斯说,“每个人都被逼到了墙角,但他们正站出来抗争。”
尽管高昂的生产和能源成本使得在英国经营重工业十分昂贵,但塔塔钢铁英国的困境凸显出让全球钢铁业震颤的扭曲。
根据普氏世界钢铁价格指数(Platts World Steel Price index),从美国到澳大利亚,从巴西到日本,去年钢价近30%的跌幅压垮了生产商。安赛乐米塔尔(ArcelorMittal)、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新日铁住金(Nippon Steel & Sumitomo Metal)等公司的利润大幅下滑,股价下跌,在某些情况下,国际性的大规模供过于求造成低迷,进而导致成千上万的炼钢工人失去工作。
最近,塔塔完成了以1英镑将其欧洲长材业务出售给Greybull Capital的交易,这些业务位于其在英国斯肯索普(Scunthorpe)的另一家大型钢厂。
作为一个周期性很强的行业,钢铁业历来每隔一段时期就会遭遇产能过剩,将价格拖入低迷。但这一次,整个等式被一个巨大的变量扭曲:中国。
“金融危机过后,(钢铁业)最初随着中国的增长走出困境;中国吸收了大量原材料,然后是钢铁,”行业顾问克里斯托弗· 博曼(Christopher Beauman)说,“因为中国变得太巨大了,当中国打喷嚏的时候,世界其他地方就得了肺炎。可以说中国的低迷对钢铁业的冲击大过对其他任何行业的冲击。”
中国感冒了
塔塔位于塔尔伯特港的钢厂
21世纪初,随着发达世界对钢铁的需求开始放缓,中国对大型建设项目的兴趣成为了这个行业的压舱石。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北京方面选择了借助基础设施建设避免陷入衰退的出路。一座座城市在中国各地拔地而起,每一栋新建公寓大楼都需要不少螺纹钢。在截至2014年的十年里,中国的钢铁消费量增加了1倍多,至7.4亿吨,而产量也随之上升,增至世界年产量(16.7亿吨)的近一半。
但中国这台引擎正在失去动力。随着建筑活动降温,去年中国的钢铁产量出现30年来首次萎缩,降至8.75亿吨。在很多人看来,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北京步入了增长更慢、但更有质量的“新常态”。
全球钢铁生产量
2015年,中国逾半大型钢铁生产商陷入亏损,其中多数为国家所有,这些公司非但没有关闭或者破产,反而继续大量生产超出国内需求的钢材。仅去年一年,中国钢铁出口飙升五分之一,至1.12亿吨——比世界第二大钢铁生产国日本的总产量还要多。
随着全球钢铁价格暴跌,不仅出现了针对中国以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倾销钢材的抱怨,还有对中国补贴亏损和债务混乱的僵尸企业的指控。
在欧洲,钢铁需求比2008年金融危机前低25%。尽管欧洲大陆经历了痛苦的钢厂倒闭,失去了五分之一的钢铁业相关工作岗位,但一些分析师表示,欧洲的钢铁产能依然过剩。当钢厂开工率不足时,运营商失去定价能力,单位成本会上升。
贝伦贝格(Berenberg)的分析师亚历山德罗· 阿巴特(Alessandro Abate)说:“(欧洲)钢铁的未来在于整合。如果它们现在不这样做,它们就不应该再抱怨中国的产能过剩。它们需要降低成本,并且将业务量分配到效率最高的资产上。”
转型特种钢材
钢铁工人
但是,关闭不需要的钢铁厂并非易事,这不仅仅是因为裁员补偿和清理受污染土地的巨大成本。削弱一个象征着综合国力的行业,可能会招致激烈的政治反对。
鉴于均衡状态很可能不会很快恢复,钢铁生产商,尤其是发达国家的那些钢铁生产商,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谁能生存?要怎么做才能生存?
“在我看来,如果你想生存下来,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专注于高品质和高技术含量的钢材产品。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非常复杂,”奥地利钢铁生产商奥钢联集团(Voestalpine)首席执行官沃尔夫冈· 埃德(Wolfgang Eder)说。
上世纪80年代脱离破产保护之后,奥钢联变成了高端炼钢的典范。竞争对手纷纷扩大生产以实现规模效益,比如1999年英国钢铁(British Steel)和荷兰的Hoogovens合并为哥鲁氏(Corus),以及7年后安赛乐(Arcelor)和米塔尔钢铁(Mittal Steel)合并,而奥钢联采取了不同的策略,专注于下游业务,即加工、设施以及附加工程设计能力。
中国钢铁出口量
埃德说,到世纪之交的时候,这家公司已经退出所有普通的炼钢业务。今天,奥钢联在现货市场上连一吨钢铁都不卖。体现该公司策略的一个例子是铁路。除了钢轨外,奥钢联还生产高速铁路的专用组件(如道岔系统)和配套应用,以及信号和安全系统,并提供维护。
埃德说,到世纪之交的时候,这家公司已经退出所有普通的炼钢业务。今天,奥钢联在现货市场上连一吨钢铁都不卖。体现该公司策略的一个例子是铁路。除了钢轨外,奥钢联还生产高速铁路的专用组件(如道岔系统)和配套应用,以及信号和安全系统,并提供维护
2014-15年度,该集团110亿欧元收入中的约三分之二来自于型材、完整构件和高科技部件,比如汽车和飞机所用的配件。这在很大程度上让奥钢联抵挡住了来自中国、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国家的更便宜产品的价格压力。
“欧洲的成本结构不允许你以一种有竞争力的方式生产普通钢材。纵观整个世界,钢铁总产量中至少80%是大宗商品般的普通钢材,”埃德说。
对手们看到了其中的道理。安赛乐米塔尔正在提升高附加值钢材在其产品构成中的比例,而美国的AK Steel减少了对现货市场的敞口,转而更倾向于订立合同,尤其是来自汽车业的合同。
然而顾名思义,对利基和特种钢材的需求是有限的。随着更多生产商生产高附加值产品,价格压力也会上升。运营固定成本较高的工厂也是一种桎梏,因为某些设施(比如将铁矿石熔化为液体金属的高炉,或者用炼焦煤生产焦炭的焦炉)是不能关闭的。
“在任何地区,钢铁需求的三分之二都更接近大宗商品钢材,而非特种钢材,”业内一名资深咨询师表示,“一家钢厂几乎不可能只生产特种钢材。你永远不可能只靠高端特种产品填满订单簿。的确有例外,但在全世界只有少数几家。”
生产钢铁的另一种方法是利用规模较小、没那么昂贵的电弧炉。电弧炉能熔化废钢,可以启动和关闭。尽管大多数电弧炉只生产长材产品,比如线材或者建筑用的钢梁,但工艺改进已经提高了质量。比如,为汽车生产商生产钢板的美国纽柯(Nucor)已经超越美国钢铁,成为该国最大的钢铁生产商。
生产难题
钢铁之花
英国塔尔伯特港钢厂的困境导致一些人提议,发达国家钢铁业的未来不在于把生铁熔炼成钢的重头一端。在英国,大宗商品交易集团Liberty House重新启动了几家轧制更便宜进口钢铁的工厂。但许多业内人物表示,脱离了基础钢铁生产,就难以发展新的产品品级。
然而,在钢铁制造商驾驭动荡的努力背后,有一个令人不爽的现实,那就是企业很难提高利润率——不管是通过开发新的品级和合金,还是通过节省内部成本,效益往往被客户享受。
“钢铁业的投资帮助了客户,却没能提高利润率。钢铁业进行了所有的研发,但汽车业客户太强大了,”行业顾问博曼说。
中国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将决定这股风暴是会减弱还是会恶化。北京方面首次将应对产能过剩纳入其最新的五年规划,设立了在此期间削减1亿到1.5亿吨产能的目标,并表示这可能会使50万中国钢铁工人下岗。然而,分析师们对这种缩减的规模和速度是否足够意见分歧。
突显挑战巨大的一个迹象是,中国的钢厂最近提高了产量,以利用房市回暖和大批投机散户涌入大宗商品期货交易所的双重影响带来的价格上升。
尽管北京方面明确表示不会取消面向出口的税收优惠政策,但它正遭受一些强大的阻力。一场酝酿中的钢铁贸易战扑面而来,美国正朝着对倾销和补贴产品征收超过500%的关税前进。欧盟(EU)也在效仿,尽管没那么咄咄逼人,而印度和南非也纷纷竖起贸易壁垒。这可能对依赖进口的国家(如美国)或者需求正在增长的国家(如印度)的生产者有利。风险是出口会被转向贸易政策不那么强硬的地区。
对4000名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丢掉工作的塔尔伯特港钢厂工人来说,有一束曙光穿透了阴霾。近几个月钢价上涨,一度达到每天100万英镑的亏损在收窄。他们的命运可能预示处于类似境地的竞争对手的命运。
延伸阅读:小钢厂
2015年,世界各地的钢铁生产商交出了惨淡的成绩单,按产量计的美国最大钢铁生产商纽柯却逆势而行。尽管净利润下降了近40%,但该公司依然实现了盈利,报告利润为4.96亿美元。这个数字和紧随其后的第二大生产商美国钢铁15亿美元的净亏损形成了对比。
这家公司的韧性凸显出纽柯和其他利用电弧炉生产的钢厂(也被称为“小钢厂”)相比于传统综合钢厂所享有的优势。电弧炉可以根据对钢铁的需求相对容易地启动或者关闭,而综合钢厂的高炉需要保持运转。电弧炉熔化废钢,而不是使用铁矿石。同时,纽柯雇员的工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产量,这意味着这家公司无需裁员就能实现工资支出根据需求收缩或者增长。
纽柯首席财务官吉姆· 弗里亚斯(Jim Frias)表示,这家公司拥有比美国其他钢铁生产商“更好的商业模式”。
“本公司从一家拥有高度灵活的生产能力、成本更低廉的生产商起步,比起我们的竞争对手,我们总是运用这种能力,更快地应对市场情况,”弗里亚斯说。“我们的雇员受到激励,尽他们所能地最大化产量,”他补充道。
然而,还不清楚纽柯的策略能否被容易地复制。钢铁业分析师查尔斯· 布拉德福德(Charles Bradford)表示,纽柯的美国工厂依赖便宜的电力供应,这在欧洲很多地区都不可行。这家公司还依赖现成的废钢供应,这对依然属于发展中国家的中国来说也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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